第一次听到《女人花》的旋律,是在九十年代的旧式收音机里。那时还不懂歌词里的沧桑,只觉得那嗓音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绸缎,裹着说不尽的缠绵。后来才知道,这把声音的主人叫梅艳芳,香港人习惯亲昵地唤她\阿梅\。她的舞台生涯从四岁开始,铜锣湾的荔园游乐场里,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踩着高凳唱歌,台下掷来的硬币叮当响,那是她替母亲挣来的买菜钱。
八十年代的香港乐坛群星璀璨,她却以雌雄莫辨的台风劈开一条血路。1985年红馆连开十五场演唱会,场场爆满。看她穿缀满亮片的西装压着低檐礼帽唱《坏女孩》,胯部随着鼓点摆动,台下保守派哗然,报纸用整版批判\伤风败俗\。可年轻人挤在唱片行抢购黑胶,那些被斥为离经叛道的歌词,恰是压抑都市里喷薄而出的欲望。
真正奠定她\百变天后\地位的,是糅合戏曲元素的《似是故人来》。录音棚里她反复琢磨粤剧花旦的咬字,尾音处理得像抛在空中的水袖。制作人惊讶发现,当她唱\同是过路同造个梦\时,眼角落下两行清泪。后来才知那天正是她初恋情人结婚的日子。这份把生命体验碾碎了融进歌声的本事,让翻唱者总欠几分血色。
千禧年后的《芳华绝代》演唱会成为绝唱。彼时她癌细胞已扩散至肺部,医生严禁登台。可当升降台托着穿白纱的她缓缓升起,全场静默——那是她为自己办的\婚礼\。\我嫁给了音乐\这句宣言伴着咳喘,金线刺绣的裙摆下藏着尿袋。唱完《夕阳之歌》的尾音,她提着裙摆转身踏上阶梯,挥手道别的剪影被永远定格。三个月后灵堂摆满白菊,歌迷发现遗照选的是她调皮眨眼的工作照。
如今中环的艺穗会外墙仍绘着她的巨幅肖像,游客举着手机模仿她经典的交叉步姿势。有趣的是,Z世代通过《梅艳芳》传记电影认识她,却在考古演唱视频时惊觉这位\古代偶像\前卫得可怕。当AI技术复原她与当代歌手隔空对唱时,弹幕飘过\这才是真正的元宇宙演唱会\。她的魅力像一坛老酒,时代越往前,越能品出层次。
去年深秋路过旺角,听见街头艺人用口琴吹《心债》,几个穿校服的少女轻声跟唱。曲终时她们对着维多利亚港鞠躬,像完成某种仪式。咸湿的海风里忽然懂得,所谓永恒不过如此——当每代人都能在她歌声里照见自己的倒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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