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過解放碑喧鬧的霓虹,拐進一條掛滿晾衣竹竿的老巷,油辣子的香氣像鉤子一樣拽著人走。石板路盡頭那盞昏黃的燈籠下,「火鍋9號店」油膩的木招牌搖搖晃晃,門前矮塑料凳上坐滿了人,手機螢幕的光映亮一張張飢腸轆轆的臉——凌晨一點,排隊才剛開始。
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,熱浪混著幾十年的老油香劈面砸來。眼睛先被嗆出淚,喉嚨卻誠實地吞口水。店中央那口半人高的黃泥老灶是鎮店魂,粗獷的鐵鍋架在柴火餘燼上,深不見底的紅湯翻滾著拳頭大的牛油塊,花椒海椒在浪尖沉浮,咕嘟聲像重慶碼頭的老號子,又野又渾厚。
\老闆娘端著比我臉還寬的土碗過來,指甲縫裏嵌著辣椒籽。她隨手舀起半勺滾湯淋進油碟,蒜泥香油瞬間沸騰尖叫。鍋底是祖傳的狠角色,郫縣豆瓣經三年日曬發酵出醬香,茂汶花椒麻得人舌尖跳舞,最絕是那幾塊暗紅的老鷹茶磚,苦香壓住燥火,越熬越有筋骨。
凌晨兩點的筷子江湖,才是重慶的暗號時刻。屠宰場直送的鮮毛肚還帶著體溫,在紅湯裏\七上八下\後脆得像初春嫩筍;腰片薄得透光,在牛油裏打個滾就蜷成花。老食客專挑灶台邊的破桌坐,熱氣蒸得汗如雨下,卻偏要加勺老闆自釀的52°高粱酒,辣從喉嚨燒到腳底板,痛快的罵句方言,再撈起塊煮到顫巍巍的耙牛肉。
牆上霉斑暈染出山水畫的形狀,頭頂風扇轉動時總有要墜落的懸念。油膩的地板黏住鞋底,隔壁桌划拳聲震得耳膜疼。可當筷子夾起吸飽湯汁的方竹筍,牙齒咬破脆腸的瞬間,所有粗糲都成了風味註腳。老闆蹲在灶口添柴火,火光跳在他缺了角的門牙上:\九三年我爺就在這炒料,那陣子鍋比娃娃的澡盆還大喲!\
天快亮時最後一桌客人踉蹌著出門,夥計把竹椅倒扣上桌。巷口豆漿鋪拉起捲簾門,辣味卻像嵌進磚牆的血脈,在晨霧裏絲絲縷縷地飄。這鍋老油明日又將復活,翻騰著山城的草莽氣,燙平所有深夜的飢餓與孤獨。
|